“我神圣法兰西,取消地上一切行邪法的居住权。凡究死灵的、究魔鬼的、究诅咒的、究傀儡的,为法兰西大敌,不受一切保护。若不为王,则必不许承受土地。”
——《神圣宪法》,1810年3月
刚下过入冬的第二场雪,寒意笼罩着整个费尔蒙特镇。街上几乎看不见行人,而镇里唯一的广场人头攒动,穿着厚重大氅和皮袍的镇民们围着断头台,不时期盼又恐惧地向监狱望去。
三人穿过监狱长长的廊道,走向铁栅格覆盖的橡木大门。天气冷冽,穿着短襟制服的两名狱卒牙齿打战,而单衣的死囚步履稳健,目光炯炯,似乎并不在意严酷的寒冷。
绞盘摇动,大门伴随刺耳的吱吱嘎嘎升起,镇民的视线全都集中于缝隙下的六条腿。
门升起一半,死囚眯了下眼睛,抬手挡住强烈的日光。嘈杂的人群渐渐静下来,乃至于完全的无声。
然后——
“骗子!”“魔鬼!”“异端!”“去死吧!”
镇民们纷乱地吼叫出污言秽语,声浪仿佛实质,仿佛有形的海潮袭来,狱卒忍不住身体后仰。相对地,死囚挺立在门前,对愤怒的镇民们展露讥讽的笑容。
这些狂躁的声音越来越整齐,越来越一致,最后汇合为重复的一句话:
“杀了他!”
“杀了他!”
“杀了他!杀了他!”
狱卒将死囚押上断头台。
审判官似的老人站在死囚面前,宣读道:“根据《神圣宪法》及《天传正宗法兰西帝国敕令》,以法王和皇帝陛下的名义,我在此宣布,费尔蒙特镇镇长,保尔•皮耶尔•拉蒙,曾受人尊敬的拉蒙爵士,犯有杀人、绑架、诅咒、淫祀、召唤魔鬼等诸多罪行,证据确凿,处以死刑。罪犯先生,你有什么遗言么?”
死囚摇摇头。
“刽子手,行刑。”老人挥手,狱卒将死囚按倒在行刑台上。
颈枷固定住死囚的脑袋,布制头套遮面的刽子手倾斜手中的酒碗,让烈酒顺着死囚的脖子流下。他用戴着牛革手套的左手揉搓着死囚的脖颈,使皮肤逐渐泛出血液流动的红色。然后他站到旁边,举起匕首,割断紧绷的绳子。
滑槽里的斧头失去绳子牵引,在重力的作用下落向地面。斩断脖颈的声音如同西瓜破碎,头颅掉进木盆发出响声,鲜血滋滋喷溅在陈旧的布幔上。
“确定他死了吗?”
老人低声询问刽子手。
刽子手垂下右手,大拇指不引人注目地摆动两下。
“好,我们该准备离开了。”
老人走下断头台,而刽子手解开颈枷,狱卒便将失去了温度的尸体抬走。
同一日下午。
“……感谢法门的两位先生,如果不是你们出力,魔鬼拉蒙一定会毁了费尔蒙特的。”乡间别墅的会客厅里,窗外飘舞雪花,壁炉里木柴噼啪作响,新任镇长不断对老人道谢。
“不要感谢我们,而应当感谢诸位法王和皇帝陛下,”刚刚宣判了死刑的老人和蔼地道,“是他们保护吾等不受邪法侵害,我辈门徒不过是代行他们的威严罢了。”
“布莱希特先生,您实在是过于谦虚了,”镇长点点头,仆人送上两个袋子,放在茶桌上,继而离开会客厅,“这是按朱利安先生吩咐处理过的拉蒙的脑袋,而这个,是我和镇民送给两位先生的礼物,请务必收下。”
年轻的朱利安,也就是负责处刑的刽子手,打开口袋看了一下,对布莱希特点了点头。
“感谢您和镇民的慷慨,我们准备启程去普拉捷省,可否替我们备马?”布莱希特微笑道。
“两位……不留下来用晚餐吗?”镇长有些慌张,“我的厨子不如里昂和巴黎的大师们,但他做的茴香猪排和烩牛舌也曾赢得一位钦差大臣的赞美……”
“镇长先生,我相信您那位厨子的精湛手艺,可我们剩余的时间不多,您知道的——最高秘法会议期间,所有门徒都必须返回圣山,法门的大人们可从来不会善待违反了规矩的人。”
“噢!是的,是的,我不该耽搁两位先生,”镇长的手绞扭着,窘迫地回答,“我会吩咐佣人准备好一切的,让两位随时都可以出发。”
“镇长先生,我想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情,”一直没有说话的朱利安轻快地眨了眨眼睛,“樱桃青涩之时,乌鸦尚不为所动;美味之时,则群聚而来。”
“您的意思?”
“费尔蒙特是个历史悠久的地方,隐藏着许多秘密,所以,已死的拉蒙并非唯一的威胁,请注意自己和亲人的安全。”
“我……呃,”镇长咽了一口唾沫,下意识地应答朱利安,探询和求助的目光却投向布莱希特,“我并非土生土长的费尔蒙特人,请问您指的是……”
“有时候,强大的力量和崇高的地位并非保护自己的手段,”还是朱利安在说话,“反而是使自己陷入危险的原因。”
镇长不再说话,陷入了难堪的沉默。
“请务必保守您的秘密,旧王国的男爵阁下,旧费尔蒙特领主的继承人。我们也会为您保守它的。”朱利安悄声说完,跟随布莱希特站起身来,一老一少相继走出了会客厅。
“老爷,两位先生不留下来用餐吗?”亲近的仆人走进会客厅问道。
“哦……哦,是的,先生们还有急事,很紧急的事情。”镇长被惊醒一般道,“吩咐马僮给他们备马,他们现在就要离开。”
“好的,老爷。”
“对了,等等,给我倒一杯酒来,酒架顶上那瓶‘生命之水’,现在就要。”
“是,老爷。”
冬日黄昏的旷野寂静无声,两匹马驮着一老一少两位骑手,走在供信差通行的乡间小路上。
“朱利安。”
“嗯?”
“那个新的镇长,科斯塔,他真的是费尔蒙特男爵的继承人?”
“他自己认为的,我没有求证的手段。按照常理,费尔蒙特家的人都死光了,周围几个旧贵族领也是这样。也许他真是逃离贵族大屠杀的幸运儿之一。”
“啧,”布莱希特有些暴躁,“御前首相,御前首相,御前屠夫还差不多……茹斯特到底和旧贵族有什么深仇大恨?死两万人还不够么?”
“只能认为他不杀人就难受。”朱利安用玩笑的口吻安抚道,“贝尔纳派的几位法王正在努力改变皇帝的想法,茹斯特已经不敢像几年前那样嚣张了。”
布莱希特摇了摇头:“有他那位几乎统治大陆的父亲作为榜样,小皇帝不太可能赞成贝尔纳派的怀柔政策。”
“一切都需要努力,没有人能背对着楼梯向上。”朱利安表示异议,接着换了个话题,“关于拉蒙这个姓,你有印象么?”
“拉蒙……米兰的奴隶贩子家族?”
“他们最有嫌疑,问题是,这个保尔•拉蒙到底和拉蒙家族有没有联系。如果有,则问题在于他如何混进法兰西,又如何以邪术师的身份成为一个边境镇的最高长官。如果这些问题都有肯定的答案,那么我们和米兰公国……”
“拉蒙家族虽然残忍无情,却不会容许家族中出现邪术师,这超出了罗马公教和米兰大公忍耐的极限,况且,那个邪术师还不一定就是‘拉蒙’,他可能夺取了镇长的身份。”布莱希特思考着,“我认为只是姓氏上的巧合,拉蒙背后没有外国势力。”
“先别管他的灵魂是否属于躯体,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——像梅菲斯托费勒斯这样的高位魔鬼,可不是没有背景的普通邪术师能够召唤并束缚的,更不要提拉蒙为了算计你而布下的陷阱了。在没有强大财力和实力支持的情况下,没人能做到这些,”朱利安耸耸肩,“还有,为什么他想得到你的身份?如果是为了金钱、权势、力量,有许多比你更适合,并且风险更小的人;而他这么做,只能解释为间谍需求——能随意改变外形、能接触诸多秘密,还有不引人怀疑的性格、颇高的声望,这些对间谍来说太有用了。”
“可是没有任何证据。”
“当然,我不过是在猜测。等回到圣山,我会就我的看法向法王评议会报告的。在有拉蒙的脑袋,有梅菲斯托费勒斯证词的情况下,不管是推理,还是使用预言术,都会容易一些。”
“希望你的猜测是错误的……至少,这个拉蒙不是外国派遣来的,否则就是确凿无疑的间谍行为,战争的前奏,”布莱希特严肃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阴霾,“茹斯特也极有可能以此为借口再次实施大清洗。”
“我和你一样,”朱利安叹道,从衣袋里掏出烟斗,“希望这只是堕落者偶然的疯狂。”
黄昏过后天空渐暗,阴影笼罩地面,雪时下时停。
两人一路向东,赶在天黑之前通过了最近的普拉捷关卡,并到达离城门最近的小镇。
三条来自不同方向,大小不一的道路在镇口汇聚。两人翻身下马,向镇内走去。
“被誉为伟大诗人、作家和思想者的福曼•杜宾爵士出生并长眠于此,他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面镜子,又及,欢迎来到伽塔依尔。”布莱希特走近了岔路口中央挺立的铁柱,诵读其上镌刻的文字。
“这位福曼爵士没有列入先贤祠?看来并非像声称的那样伟大。”朱利安也凑了上来。
“是否伟大我不能判断,但我知道他为何未列入先贤祠,”布莱希特语气平淡,“因为他根本没有死。”
朱利安呆了一下,然后说:“秘法门徒?”
“是的,而且是炼金术的大师,摈弃凡俗之躯的存在,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年。法王们公认,他是除炼金之王‘烧瓶小人’外最接近哲人石者,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。”
“这么说,这里埋葬的是他的肉身了,倒也不能算噱头。”朱利安感叹了一下,把烟斗举到嘴边。
“走吧,在镇子里找个住的地方,明天还要早起赶路。”
“好的。”
两人两马的身影渐渐缩小,最终消失在伽塔依尔的拐角处。
秘法门徒:千年战争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卧龙小说网http://www.wolongxs.com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好书推荐:《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》、《我是舰娘》、《我的师妹是妖女》、《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》、《认清现实后,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》、《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》、